正在出售的快递单

除了上述实际发货的空包外，快递行业还盛行一种名为“信息流转”的空包。也就是说，这种虚拟包裹不需要经过现实流程，只有快递工单号在流转，并没有同时流转任何实体商品。

据业内人士介绍，“信息流转”其实是快递公司的虚拟交易，卖家只需要向快递公司提供收货地址，快递公司就会在线上办理，整个过程就像是真实的快递，交易地址、派送过程都可以查看。

这种虚拟交易也暗藏在空包网站的“空包派送业务”中，一些国内知名语音平台如IS语音平台甚至打出了“空包网站”的广告。

这些“空包网站”的网站名称、栏目设置大同小异，首页通常都用“全国最大、最便宜”、“全国配送、安全不降级”等字眼来吸引人们的注意力。

合作快递公司的价格、发票等信息也都贴在网站上，甚至还有专门教商家如何寄送空包、如何避免被检查的帖子。

在某空包网站首页显示的合作快递公司中，除了天天快运、龙邦快运、全峰快运等小型快递公司外，圆通快递、申通快递、中通快递、百世快递、韵达快递等也在名单之中。

该网站客服称，他们与快递公司合作，保证物流信息真实。新京报记者联系到空包网客服，购买了5个圆通、5个中通的号码。

对方要求填写发货地和收货地所在省份、地区和城市，不需要寄件人和收件人的姓名和手机号。付款后不到十分钟，对方就发来快递单号。在圆通、中通官网查订单号，都能查到正常的物流信息。对方称“这是用别人的物流信息”，如果刷单时遇到问题，可以要求他们提供订单照片。

十余家空包网站的客服人员透露，网站上出售的“空包”有两种，一种是出售快递单号，每单仅售几毛钱，可能多次出售；另一种是经过物流环节真正发出去的空包，价格在1元至3元不等。网站保证“一单一用”，并向商家提供订单图片。

张毅坦言，那些真实的快递号都来自个别快递公司，“以前一个快递号几块钱，现在一文不值，只卖几毛钱。而且他们用快递号来造假订单，这种行为很容易被淘宝发现。”

张毅提到的“贩卖收件人信息”的情况依然存在。在杭州申通快递（杭集路店）空包业务中，快递员不仅主动与客户确认空包寄送时间，还提供了多名收件人的联系方式。为规避信息泄露风险，快递员建议“联系收件人，告诉他们你要刷单，可以送点小礼物，让他们确认收货。”

4月21日，在中通太原长丰分公司，工作人员将牛皮纸塞入黑色快递袋内，制成“空包”。

4月19日，太原市小店区一处出租屋内，两个装满空包裹的大蛇皮袋铺满了张毅的床，张毅当快递员期间，一共收集了876个空包裹。

4月19日，太原市小店区一间不足20平方米的出租屋内，两个装满快递空包裹的大蛇皮袋让房间显得更加局促。这里的876个空包裹，是山西韵达快递原加盟商张毅（化名）历时4个月收集来的。

“很多淘宝店铺会通过快递公司或者空包网站来处理‘空包单’，提高店铺信誉度，这在业内是公开的秘密。”张毅说，快递公司早就知道黑与白之间的灰色地带，一些快递公司甚至推出定价空包业务，“毕竟能赚不少钱。”

新京报记者近一个半月的调查证实了张毅的说法。五家民营快递公司“四通一达”（申通、圆通、中通、百世、韵达）拥有上百个快递点，快递员在明知没有实体商品的情况下，通过刷空单的方式帮助淘宝、天猫等电商完成虚假交易，从而在短时间内提高商家信誉。

随着业务量的激增，少数快递公司可以提供整套“在线解决方案”，一些快递点甚至主动提供收件人信息、代寄空包，大量用户信息也被专业空包网站低价买卖。

4月19日，原韵达快递门店经营者张毅（化名）展示自己收到的空包裹。

空包裹从天而降

北京居民张静（化名）出国旅行两个月归来，发现一个“从天而降”的空包裹，里面有卫生纸、碎纸片、杯垫，几乎什么都没有。她感到疑惑不解，多次接到快递员要求退货的电话。经调查，原来是无良网店恶意诈骗。

事实上，从2月底到4月初，张静就陆续收到了快递员和淘宝店家发来的短信，有的淘宝店家甚至要求她即便没有“签收”，也要给“五星好评”。

快递单显示，这些包裹由百世快递、申通快递、圆通快递、韵达快递、快捷通、中国邮政等快递公司派送，分别从长沙、大连、山西、浙江、福建、上海、广州等地区发出。

“我在国外，从来没有在这些商店买过东西。”张静做了一个统计，在国外的这段时间，她收到的空包裹多达百余个，有时候一天只有十几二十个。

张静的淘宝账户名为“张女士”，但空包裹上明明写着张静的真实姓名、住址和电话。

经与淘宝客服多次沟通，张静得知，这些东西都是同一个淘宝账号发货的，收件人信息也是张静。

经常送货的快递员说实话，“张静的信息肯定被泄露，被用来下假订单。”张静很恼火但又无力阻止，只好换手机号。

张静收到空包裹的经历早在2013年年底就开始了，天涯社区、淘宝论坛上也都有相关求助帖子，浙江金华一名女子在频繁收到空包裹时，甚至收到了用过的安全套。

与消费者不同，快递公司对这些空包裹了如指掌。山西韵达快递加盟商张毅自2014年9月至2015年1月短短四个月时间里，共收到来自全国24个城市的876个空包裹。

去年3月，张毅与韵达快递上海总部因合作方式发生矛盾，关闭了网点。张毅很谨慎，没有扔掉空包裹，“如果淘宝查处假订单，我可以拿这些包裹作为证据。”

张毅家住太原市小店区一间不足20平米的出租屋里，门口堆满了两个装满空快递的蛇皮袋。他把空快递按地区摊开，两米长的双人床铺得满满的。包裹最多的是广州，有222件，其次是浙江163件、上海72件、江苏69件、北京50件。

张毅一一展示：“这些都是空袋子，里面什么都没有，这个就贴了一块纸箱，上面贴了一张送货单，就寄过来了。”

一个写着“盗墓笔记礼盒”的包裹被打开，里面是一块硬纸板，其他的空包裹有的像信封一样，有的像文件袋一样，有的像被剪成两半，有的则是重复利用的，上面贴着两层发货单。

5月6日，北京百世快递潘家园分公司负责人取出了因虚假订单而收到的空包裹。

公开虚假交易

如何在短时间内提升网店信誉，是很多卖家在刚开始遇到的生存问题，因此有些商家另辟蹊径，通过刷单来提升信誉，在刷单过程中，快递员会代发空包裹。

张毅记得，空包激增是从2013年开始的，他打赌，现在占据中国快递业半壁江山的“申通快递”等快递公司，很多网点都有空包订单。

张毅用“疯狂”来形容2013年的“双十一”，据淘宝统计，淘宝、天猫交易额突破350亿元，全国快递件数达1.8亿件，一场线上线下购物大战悄然拉开帷幕。

快递员们忙得不可开交，一天要送近百件包裹，整天马不停蹄，连午饭晚饭都没时间吃。就在快递员们忙碌地走街串巷时，一名淘宝卖家找到张毅，让他发一个“快递号”，支付5元快递费，但不用送货。

为了方便管理，张毅按照韵达快递的要求，在这些空包裹上盖上了“单件”或者“时效性检验”的印章，这些印章是张毅在街边小店自己刻的，花了10元钱。

一年后，空包裹数量太多，张毅的派送点不得不专门开辟一个房间来存放空包裹，为此，韵达快递甚至打印了一张棕红色的“空包裹标签”。

张毅关闭快递网点已有一年多时间，但韵达快递收发空包的情况仍未停止。

4月20日，太原韵达速递建南公司又收到三四十个空包裹，老板孙宇（化名）从一堆空包裹里拿出一个灰色的快递包裹，刚打开，一张A8纸大小的油纸就滑了出来。

韵达快递外包装显示发货日期为4月13日，发货地为广州，物品为“5件/豹纹七分袖/黑色长袖”，收件人信息有姓名、地​​址，但没有联系电话。签名为手写“吴代”。快递单上，红色的“已检”章格外显眼。

“已验货”是指空包已经被快递员签收，并作为正常物品寄出。孙宇说，这些空包不需要派送，可以直接签收，只有在商家发错包裹的情况下才会收取。

“如果每天都这样，快递员的工作就少了，坐下来就能赚钱了。”对于这些被伪造的空包裹，该快递员称，一些商家三年前就开始这么做了。

“填上卖什么商品的信息就行。”孙宇对空包生意并不避讳，他表示，只要收发信息填清楚，空包都可以由商家自己制作，可以是纸箱，也可以是空盒子，也可以是空袋子。

不少出售空包的快递公司都采用此种形式，有的甚至用特殊封条来区分正常包裹和空包，业内人士一眼就能看出来，网点虽然没有派送包裹，但却有完整的物流记录。

4月19日至5月29日，新京报记者走访或询问了北京、天津、上海、广州、杭州、浙江温州，江苏常熟、徐州，福建泉州，四川成都，河北保定、河北省石家庄市，山东省菏泽市、滨州，山西省太原市等15个省市的圆通、中通、申通、百世、韵达等103个快递网点，这些网点均表示可以造假订单。

4月21日，张毅(化名)出示了自己经营快递网点时使用的“刷单”章。

快递网点自动签收“空包”

随着空包数量的增多空包，一些网点甚至可以提供制作空包、邮寄空包、代签收等一条龙服务。

4月21日，新京报记者从太原一通、中通、百世、韵达等快递公司向北京寄送空包裹，网点分别为太原运达北营公司、建南公司、一通长丰分公司、中通长丰分公司、百世高新区分公司，每家网点寄送5个包裹。

北营韵达快递的老板称，只要给寄件人和收件人的资料，公司可以直接帮忙做空包，至于其他公司，都是按照老板的建议做空包，空包里用的是卡纸、硬纸板、文件袋等。

两天后，空包裹陆续被发往北京。

山西太原韵达快递建南公司、北营公司寄出的空包裹中，只有两个已送达，其余均未送达但显示已收到。其中，记者寄往北京市昌平区天通苑社区的“纸质空包裹”，于4月22日下午抵达北京市丰台区丰北路公司，并被“拍照签收”。

4月25日，新京报记者在北京韵达快递木樨园分店，也发出了5个空包裹。

“我们有专门的信用验证信封，里面什么都没有。”该支行经理称，空信封都是总行下单的，对方网点一看就知道是假单，直接签收。假单的包裹比普通包裹便宜，全国平均每单4.5元。

此后，这五个包裹的快递单都可以像普通包裹一样进行查看，不同的是，它们都没有被派送过，并且都已经由收货快递点签收。

空件签收几乎成为网点的惯例，太原运达新南一快递网点仅给出4元的派送费。

“只要你按照订单走，网点收件，就能查询到真实的物流信息。”该网点负责人杨莉（化名）称，只要顾客不闹事，公司就不会管。她认为，这是商家的一种经营手段，商家出钱发空包，快递公司收件，都是为了赚钱，双方共赢。

声誉和监管

对于空包寄送等违法行为频发空包，快递公司一直态度暧昧，张毅认为，空包寄送是因为能给快递公司带来现实利润。

据了解，快递企业分为直营和加盟两种运营模式，民营快递中顺丰、中通为直营模式，“申通、圆通”则采用加盟模式。

一位快递业内人士认为，加盟模式的优势是资金投入相对较低，业务覆盖拓展速度快，能够快速占领市场，但其明显的劣势是网点之间收益效益参差不齐，导致区域间服务质量参差不齐，一旦出现问题，加盟企业的应对冲击能力较低。

2013年，阿里巴巴成立菜鸟网络科技有限公司，与京东自建物流团队不同，阿里巴巴采用第四方物流模式实现商品物流配送，将线上数据与线下仓储相结合，最终还是由第三方物流公司来配送商品，这种形式并没有实质性地改变物流配送的局面。

继今年3·15晚会央视曝光空包网事件后，国家邮政局重申《中华人民共和国邮政法》《快递市场管理办法》《快递服务管理办法》等法律规定，指出快递企业不得参与、配合电子商务以虚构交易数量等方式提升商业信誉，不得利用寄递渠道从事违法失信行为，不得为他人实施信用卡诈骗等违法失信行为提供便利。

此外，国家邮政局约谈了部分企业，要求企业自查整改。今年3月16日，快捷快递就虚假订单问题在官网发布公告，称将“加强业务管理，净化内部环境”。申通快递也于3月18日在官网发布公告，承认“作为行业大型企业之一，对于‘虚假订单’事件暴露出的管理缺陷和监管不到位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网络交易管理办法》第十九条规定，网络商品经营者和相关服务经营者销售商品或者服务，应当遵守《反不正当竞争法》等法律的规定，不得通过不正当竞争行为损害其他经营者的合法权益、扰乱社会经济秩序。同时，不得利用网络技术手段或者载体从事下列不正当竞争行为。违反者，视情节可处以1万元以上20万元以下罚款。

但空包寄送现象依然存在。中国快递协会原秘书长、永易物联网智库负责人邵钟林认为，这既与企业自律有关，也与监管有关。要杜绝这一现象，一方面快递企业和电商企业要自律，恪守诚信经营原则，另一方面要加强监管，对组织虚假订单的商家给予严厉处罚。否则，即便电商企业有自己的快递网络，在信用体系不断恶化的情况下，也无法避免空包寄送现象。

A08-A09页由新京报调查队记者赵鹏乐、实习生赵蕾、郑艳琪、高兴、温小琳撰写

A08-A09版摄影/新京报记者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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